人类的知识-新心学的图景

内与外

类历史最核心的部分,就是知识的积累。何谓知识?知识就是人类可以在人与人之间传递的经验。这个积累进程最早出现的分野,是一部分向内,另一部分向外。

所谓向内,是指考虑的真实主体,本身因为这种考虑而同时受到直接的真实作用。反之,所谓向外,就是指我们遂行这种考虑,实质就是在意识世界里构造一个对象,而这个意识对象单凭考虑本身,并不能对真实世界产生直接的真实作用。

形象地说,向内时,我们的考虑本身作为主体的行为,使得我们自身成为宇宙真实事件的真实演员;向外时,我们的考虑就只是宇宙事件的观众,我们籍由意识来构造一个个关于宇宙事件的影片。

“我们的考虑”,我故意使用了“考虑”这么一个比较宽泛的词。这种“考虑”可以有不同的程度,例如最浅显的,是“意识到”,然后,有“思考”,“洞察”,“研究”,等等;特别的,向内时,有“庄严”,“冥想”,“涅磐”,“诚”,等等。

因此,我们的知识最早是分为两类,可以命名为,内学和外学。

这样一个最早的分类,同时也是我们人类知识最底层的分类。

为什么说是最底层的分类呢?因为知识的产生,其根本的态势就是我们人的一个意识作为。这个意识作为体现在哪里呢?从这里就开始出现分野:或者体现在自我本体上,或者体现为产生对象概念上。

意识作为于自我本体,其结果与其说是我们对于自我的知识,毋宁说是对于自我的构建。很简单,我们人类之所以特出于诸动物,就是因为一直在构建自我,自我的理念、自我的价值、自我的审美、自我的精神,所以人类之内学,就是人类从事于构建自我的知识。

意识构作对象概念呢,就是常言所谓试图理解人类所处之宇宙。这种理解本身只是我们的一个意识摹画,源于我们在真实世界与对象的交互经验,但摹画本身对意识对象并无任何作用。显然,当我写下一个光子的方程式,并不意味着我在实际控制一个光子。但是,我们的理解总是以与真实世界发生关系为目的,并在这种交互关系中进一步发展我们的理解。爱因斯坦所谓“这个世界居然是可理解的”,就是指这个理解。

但是,内学与外学,并不是绝然没有关系的两个部分。固然,在历史上,不同的人群,不同的个体,对于内与外,会有不同的侧重,但两者的交互作用,一直是人类知识发展最深奥的场所。

在当下里变革着自我这个认知乃至生存的主体,是内学的核心使命。这种变革要真实地发生,前提是我们的意识必然是降落在真实的大地,乃能产生真实的作用。然后,这种作用属于我们人类的构建物,它还需要在历史的演进里接受汰选和修改。

比方说,“静”这个范畴,应该在人类意识觉醒极早时期,就已经被发现是一个绝对必要的方法,用来矫治因为我们的意识觉醒而产生的副作用,即意识对于真实世界的悖离。然后这个方法经由历代杰出者的探索,使得“静”这个范畴在不同的人群所继承发展的内学里面,都有程度不等的建树。首先,动物的本义就是要动,就是要能迅速地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人类发展“静”,当然不是要反动退回到动物之前的能力状态,而是一种更高级地驾驭“动”的驱动者-“意识”的真实性的作为,也就是所谓“慧”。如何“静”而生“慧”,在不同的宗教与精神学派里面,都有不同程度的程式和判定。未来,人类永远需要从学习“静”开始,来学习驾驭自我意识,使之更加具有真实效能。

类似的范畴还有“庄严”,“诚”,“敬”,等等。但是,也有一些范畴在逐渐被淘汰,例如对具体实物的崇拜。一棵树,一块石头,都曾经有可能成为用以降伏人群意识的外部象征物,现代社会这种形式的范畴已经逐渐在消散,甚至于人格化的崇拜对象,例如人格化的神,或人格化的“上帝”,也都在萎缩其影响力,而转向理念化的神或上帝。

当下里自我的变革,要点在“当下”。借用工程术语,就是我们的意识与意识所指向的真实主体,构成一个实时系统,意识直接驱动该主体的运动。而当我们的意识处于外学状态时,则不是一个实时系统,意识活动仅限于大脑,以及相关的存储与运算设施。然后意识活动要驱动其所指的真实物体的话,还需要中间界面,例如,手、器具、药物、实验设备、人群协作等等。当然,内学固然是意识与意识的主体已经构成一个完整的实时系统,但内学状态时意识的输出、存储仍然是可以进行的,只要不影响意识驱动的实时性,例如艺术就是典型的内学输出,没有媒介输出的话,艺术就仅仅发生于主体内部,而外人无从感知与传导。

所以两相比较,从精神进化史的角度,内学实际上应该是人类更为古老的权能,而外学则是人类相对新近进化出来的权能。或者,更精确地说,人类最早的智慧发生阶段,这两者都处于相对蒙昧和虚弱的状态,而并不能予以清晰地区分,只能说,早期内学相对发育比较快,比较成熟;而外学则发育相对迟缓,一直到近代科学出现,才迅速超越内学,成为人类更加倚重的智慧形态。

但是,无论这两者呈现出如何巨大的形态差异,它们终究还是都属于人类的同一个智慧的范畴、知识的范畴。所以它们面临同一个第一性的问题:我们人类遂行内、外之学,意义何在?或者换一个说法,目的是什么?

首先,我们人类最基本的方向,是生存的建设,而生存建设的第一大任务,是抵御生命体自身固有的衰亡之各种可能性。作为生命体的本性,我们都必然地反感疲惫、衰弱、乃至走向解体死亡。但生命体要维系于健康状态,需要不懈的建设。这个宇宙之中盛开的生命之花,很像是沙滩上构造的沙雕,你越是想做得精致,越是需要付出无休止的更多的努力,否则,一旦你歇下来,无休止的海浪必然转眼冲刷掉你的作品,一切又将恢复为平坦的沙滩,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我们的基本生存,除了面临自身固有的衰亡之外,还面临外部环境变迁与突变的压力。这第二大任务随着人类这个物种在地球生态系统中胜出,并且变得越来越具备远见,而愈来愈成为我们难以放弃的野心,即不仅是要适应目前对人类尚为友好的地球环境,更要适应甚至改造未来可能更为艰困的环境变化,从而确保我们这个物种能够持续地存在并发展下去。

这其实是一个极度艰难的任务,而且,我们越是看得远,越是能了解到该任务的难度。但,人类的本性,令我们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任务扛起来,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所以,这几乎是一个必然的演变结局:在地球的生存竞争小茶壶里胜出的人类,以内学而战胜自己,以外学而具备远见,以远见而逼迫自己进一步地演进,而获取更为强大的内、外能力,以成为这个宇宙溢出地球范围的更大区域的主角。

最重要的是,我们自身无法预估我们这种演进是否存在边界。大概,这样一个基本局势,就决定了我们遂行内、外之学的意义之所在,或者说,目的之所在:我们被置于此局之中,无从逃脱。

在人类的蒙昧时期,其智识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基于因果律,寻找各种现象背后的原因,其粗朴的思维能力决定了他们需要一个简单的世界观,在那个世界里面,万事万物背后有一些简单直接的原因,例如,大家不约而同地名之为神,或一些神。

小亚细亚的伊奥尼亚人仿照他们自己的贵族制度,创造了精巧的奥林匹斯山诸神的等级制度。人们驰骋在那个想象中的外部对象世界里,使得以古希腊哲学为代表的西方世界在外学的发展方向上,相比东方世界更为早熟。

而以周人为代表的东方世界,则果断地放弃了对那样一个外部诸神世界的追逐,把因果律指向自身以及自己的祖先。这样一个方向性选择,决定了延续周人思想的中国人,在内学的发展上,相比西方更为早熟。

另有一支进入印度的雅利安人部落,则在外部诸神那里重新发现了自身,也因此而走上偏重内学的发展方向。

......

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传统,仅仅是在精神演化的进程上,有所偏重、有所参差,而不是决然不同。

所以无论是内学还是外学,无论何种文化、何种传统,她们都由唯一的主体-人类-来承载。她们都必须在人的意识世界里,自行构筑其固有秩序。

这个秩序,就是一些自然的环节或步骤,依照这个步骤,我们在有效地改变这个世界。同时,我们人类所有的知识,也都归属于这些环节:

  • 凝练,或专注;
  • 抽象,或“是什么”;
  • 策略,或“怎么办”;
  • 维护凝练,提升凝练。

凝练,或专注

这是一个可以有多种强度表现的神经行为。最基础的强度,是“注意”。对于动物来说,注意,是最基本的感知与行为驱动模式,没有注意,动物基本上无法遂行任何行为。

我们人类,当然不能仅仅止步于注意。首先,人类拥有其他动物所没有的更为完整的记忆能力,而记忆的形成与检索,都需要比基本的作为行为环节的注意更高强度的注意。日常词汇里,我们常常用“专心”之类,以标识更高的强度等级。

然后人类还具有更为高级的学习与创造能力,相应的,也就要求有更高的注意强度等级,日常我们常用“专注”等词汇来标识。本文我选择一个比较少用的词汇,“凝练”,来命名这样一个可以有多种强度的神经行为。

可以归属于这个环节的知识,大多属于内学,但是随着现代心理学与神经科学的发展,这个环节也出现了大量的属于外学的知识。它们的主题就是:从操作与构造的角度,如何让一个人具备基本的注意能力,以及逐步高级的学习以及创造的能力。

所谓操作的角度,就是内学的角度,就是如何做到在任何场景里,都能够令自己具备凝练的权能。

所谓构造的角度,就是外学的角度,就是与人的注意、记忆、学习以及创造相关的外学知识。

如果我们把人群中比较普遍能做到的凝练,比方说在学习与创造性工作中达到的强度,定义为第一阶凝练,那么,应当说,第一阶凝练已经基本稳固为我们人类的基本权能。

人类获得这一成就是颇为不易的。最大的功劳当属人类几千年来逐步成型的教育体制。这一体制,不管是体现为社会化的形式,还是体现为个体化的形式,都能有效地训练处于身心发育期的人们,使得孩子们在拥有注意能力的遗传基础上,更进一步籍由后天学习与训练,获得学习与创造的能力。这里的重点在于,这是一个可代际传承的机制。

当然,这一机制的有效性体现到每个个体,差异巨大。其根源为何,在这个教育体制内部,是语焉不详的,也是这个机制无力解决的问题。因为这个体制的主体,是一个外学体系。主要的知识,都是以外学的形态进行教学的。那么要最终实现一个学习创造方面成就巨大的目标,就必须经由额外的内学训练。一般说来,或者是经由特别的训练而获得内学经验,或者是通过自学或他人言传身教而获得特别的内学教育。

关于凝练的内学知识,迄今仍然处于零散状态。我以外学的形式略为归纳如下:

  • 强化动机:立志,报复,荣誉感,功利心,集体感等等。
  • 反射训练:在指向具体事物的凝练与一些外部行为或信号之间建立反射链接,例如按计划训练,程序化工作,集体环境,习惯的养成,特定环境的刺激等等,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上个世纪2、30年代以巴拿赫为代表的波兰数学Lwów学派,他们喜欢在一个嘈杂喧闹的苏格兰咖啡馆里做数学,留下了著名的《苏格兰问题集,来自苏格兰咖啡馆的数学》。
  • 提高应急性与兴奋性:通过强化应急反应,可以在实时性事务中提高专注度,例如运动,操作,应答等等;把事务娱乐化,或者艺术化,也就是在事务中建立美感。娱乐行为因其直接提升人的兴奋性,而具有自然的凝练效能,所以我们常常把一些学习或创造任务娱乐化,以获得凝练效能。更高级一点的娱乐形式,是艺术化。很多创造性工作都可以被赋予实时的艺术兴奋性,从而达到提高凝练强度的目的。
  • 静定训练:单纯的针对凝练权能本身的静定训练,是人类文明史一开始就有的内学发明。最早是被用于特定的精神性职业,例如巫师,精神导师等等,后来被普遍运用于各种宗教,以及被普遍运用于对凝练的维护与训练。这方面将会在后面单独讨论。

关于凝练的外学知识,迄今尚处于非常原始的状态,远不足以从中获得普遍、切实、有效的指南,我们得以取得凝练的效能。但是上述内学方法的外学化指南,仍然是极有价值的。也就是说,我们采用外学的形式,总结有效的内学方法,使得其成为可以广泛传播与继承的知识,仍将是人类主要的学习凝练的方式。

 

抽象,或“是什么”

是什么?这个问题里面省略了一个主语,比方说,这是什么?代词“这”,就是一个指向,是人类意识功能的起点,也是人类所谓抽象功能的起点。

与抽象相对的,我们还有一个范畴,具象。其实,具象也仍然是抽象,只不过这两个范畴是相对而成立的,我们总是从具象获得抽象,或者反过来,对抽象举例为具象。因此如果我们把这样一个思维进程本身定义为抽象,那么我们其实一直就是在进行抽象,只不过抽象的程度在递进而已。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所进行的第一个抽象,就是注意到什么,或者用手指向什么,然后发出“喏、喏、...”之类的声音,努力表达出来。因此“注意”凝练之后,紧接着的自然的动作,就是把被注意到的对象,指示出来。

有了对象,或者说,有了对待,并非区分内外的指征。一开始我就已经强调指出,内外之别,仅仅在于是否实时,是否当下。所以无论是内学,还是外学,指向对象,都是必要的思维动作,差别仅仅在于,内学的指向,同时也是进入真实世界的操作;而外学的指向,则仅仅是意象的构作。

所以,无论是内学,还是外学,“是什么?”永远是我们打破“注意”的沉默,所需要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们为什么需要提出这个问题?提出这个问题又有什么好处呢?最重要的,提出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呢?我们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才能令自己满意呢?

单纯从生理的层面看,这个真实世界是籍由各种感知和交互行为途径而与自我发生关系的。显然这点上我们与其他动物没有本质的区别,而最早的本质区别正是体现在我们人类的婴儿,会在注意的同时,发出各种奇怪但方便的声音,试图指称其注意到的对象,这就是我们人类之所谓概念的形成之第一步。

我们为什么需要提出这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形成概念。概念实质上就是我们构造一个意识世界所需的基本材料,而这个意识世界是相对于真实世界而言的我们人类构造出来的一个东西。这个东西不能说是与真实世界完全平行的,因为我们这个意识世界本身就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也不能说意识世界是真实世界的某种镜像,因为意识世界一直是处于动态的侵入真实世界的进程中。特别地,我们的意识权能一开始就发现自身具有两个发展方向:一个方向是实时地作用于真实世界的能力,另一个方向是非实时地刻画真实世界的能力。也就是后来的内学与外学。

正是这个意识世界在规定我们的行为,而我们的全部行为所体现的最重要的结果就是,在这个宇宙里,在意识的引领下,人类这个物种在扩张其存在的范围。

这样一种扩张在这个宇宙意味着什么?要知道,在地球尚未出现人类之时,我们现在看得到的宇宙还只是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一个没有任何自我意志的宇宙。自我意志在这个宇宙的出现,使得这个宇宙具有了一个崭新的属性,而这一属性随着人类的扩张,愈加鲜明,愈加强大,这种强大将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则是现在的人类尚无法估量的事情。

人类自我意志的强大,或者简洁地说,心的强大,犹如一刃,存在两面:一面就是内学,籍由内学,我们的心灵渗入更为深远的宇宙;另一面就是外学,籍由外学,心灵透过中介操纵同样是更为深远的宇宙。

这大概就是我们之所以要提出“这是什么”的意义所在。那么,什么样的答案,我们才会是满意的呢?

我们所有人的词典里面,都有一个词,真实。我们作为人,热切于掌握真实。这是一种健康的心灵状态,因为这样一种热切,恰好说明我们清醒地认识到了,心灵总是有必要追求真实,而不是自然拥有真实的。所以,这是什么呢?我们期望的答案必然是:真实。而这样一种态度,恰好同时也说明了,我们永远无法等同于真实:我们永远是事物的凝视者,而非事物本身。

但是,这个宇宙最为神奇的事情是,我们又绝非单纯的凝视者,无论是籍由内学还是籍由外学,我们都与真实世界连接有天然的暗栈,这又使得我们非常真实地成为这个我们已知宇宙的演进核心。然后,我们会领悟到,有且仅有站在这样一个演进核心的角度,才能懂得我们何以以及如何完成“这是什么”这个任务的。

现在请环顾一下你的四周,赤条条的这个人之外四周的一切,基本上都是人造物。甚至空气,也是掺杂了多种人造气体;水,也是掺杂了多种人造产物杂质;阳光,也是掺杂了多种来源的人造光...最后,最重要的还有我们自己的心,更是充斥种种心理心念心思和精神,都是溢出于基本生存需求之外的。所有这些人造物是怎么出现的?

顾名思义,是我们造出来的,而且是这个宇宙本来没有的,也就是说,不是任何造物主替我们预先准备好的。那么,为什么我们能造出来呢?是怎么造出来的呢?最重要的问题,我们能造出来的东西的边界在哪里?

当然,这一切都起源于提问“这是什么?”而这个问题本身具有一个演化史。

“这是什么?”的演化史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生命现象的世界,其中任何事物之间的关系,都是一种邻接链接关系,也就是说,它们仅仅因为物理、化学的原因而发生关系。

人类最早的这类提问场景,可能发生在围猎时,也有可能发生在一切需要早期人类绞尽脑汁的其他场景。整体的问题背景仍然是源于:我们是动物。

动物最根本的权能,当然就是动,空间中某些约束下的运动。在不考虑任何地外生命可能性的前提下,我们这个地球在没有出现动物时,宇宙中任何东西的运动都属于形动(参见《形动与意动》),也就是

 

 

 

策略,或“怎么办”

 

 

维护凝练,提升凝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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